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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瑾全文

老渡口的石板路上总沾着层化不开的潮气像是谁把整条江的水汽都拧在了这儿。

摆渡人阿福每次蹲在船头补网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芦苇荡里立着个孤零零的影子——独脚鬼。

那鬼总穿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短褂裤管空荡荡地晃着独脚踩在半截朽木桩上。

他的脸藏在芦苇的阴影里只有在月圆夜才能看清些轮廓鼻梁很高嘴唇抿成道固执的线像是有什么话憋了半辈子。

“别瞅了他伤不着你。

”隔壁船坞的老马头总这么劝。

据说三十年前有个撑船的后生在雾天里撞见独脚鬼抢渡一篙子把人戳进江里。

第二天那后生的船就在下游打了旋人被捞上来时脚踝上有圈乌青的指印像被什么东西攥了半宿。

阿福不怕。

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这渡口的鬼都守着规矩你不犯他他不扰你。

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得往江心丢块麦饼。

独脚鬼第一次开口是在惊蛰。

那天江面上飘着桃花雪阿福刚把最后一拨客人送上岸就听见芦苇丛里传来沙沙响。

他回头时正撞见那鬼单脚跳着追只萤火虫空荡荡的裤管扫过枯草惊起片细碎的雪沫子。

“借个火。

”鬼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木头带着点发涨的钝响。

阿福摸出火折子递过去。

鬼用仅存的左手护着火苗右手腕那里只有团模糊的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

他凑近阿福的烟杆时阿福才发现他脖颈上挂着串红绳绳头系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安”字。

“你在等谁?”阿福忍不住问。

鬼的火苗顿了顿雪落在他肩头竟没化成水。

“等个不会来的人。

” 从那以后独脚鬼常来渡口转悠。

有时蹲在阿福的船尾看他补网有时对着江心的月亮发呆。

阿福渐渐摸清了他的规矩:不碰活人的东西不吃热乎的饭菜唯独对麦饼情有独钟。

每次阿福把麦饼丢进江里总能看见水面下有个模糊的影子独脚在水里蹬出圈细密的涟漪。

入夏时出了桩怪事。

镇上的张寡妇夜里渡江说在船头看见个独脚的影子递过来双绣着并蒂莲的鞋。

张寡妇吓得摔进舱里第二天鞋就晾在她家门槛上针脚细密像是新做的。

“那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样式。

”老马头抽着旱烟说“那年头镇上有个叫春燕的绣娘和撑船的陈二郎好上了。

后来陈二郎被抓了壮丁春燕就在渡口等等成了望夫石。

” 阿福心里咯噔一下。

他爹留下的旧木箱里锁着件褪色的嫁衣衣襟上绣着一模一样的并蒂莲。

中元节那晚江面上浮着层鬼火。

独脚鬼坐在阿福的船头手里捏着那半块玉佩。

“你爹是陈二郎?”他忽然问。

阿福点头。

他爹当年从战场上逃回来腿被子弹打穿成了瘸子。

后来在渡口撑船总对着芦苇荡叹气直到临终前才把那半块玉佩塞给他说“对不住春燕”。

鬼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水汽听得人鼻子发酸。

“那年我被抓壮丁路过渡口看见她在绣鞋就说等我回来一定娶她。

”他抬起独脚脚踝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疤“后来腿被炮弹炸断怕她嫌弃就躲在这芦苇荡里一躲就是三十年。

” 阿福这才明白为什么爹总往江心丢麦饼为什么那半块玉佩要分两半。

原来有些愧疚能压垮一个人一辈子;有些等待能让鬼都舍不得投胎。

那天之后独脚鬼不再躲在芦苇荡里。

他会帮阿福把船栓在桩上会在雾天里站在船头指引方向像个真正的渡工。

只是每个月圆夜他还是会对着江心发呆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轻轻晃着。

深秋的一个傍晚阿福在船舱底下翻出那半块玉佩和爹留下的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莲花。

他把玉佩放在船头转身去收网再回头时玉佩不见了独脚鬼也不见了。

江面上飘着片绣着并蒂莲的碎布像只白鸟慢慢沉进水里。

老马头说那天夜里看见两个影子从渡口走了一个瘸着腿一个踮着脚手牵着手走得很慢却再也没回头。

从那以后阿福每逢初一十五还是会往江心丢块麦饼。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那饼不是给鬼吃的是给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和那些跨不过去的岁月。

渡口的风还在吹芦苇荡还在摇只是再也没有独脚鬼的影子了。

只有在起雾的清晨阿福偶尔会听见船头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用独脚轻轻点着船板在等一个不会来的人或者说在等一个终于能一起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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